作者:魏翰扬

上接水电“双城记”:屏山新城记

老县城:告别与怨气

         从新县城乘坐班车出发,兜兜转转,翻山越岭,就深入到了偏僻的老县城。

         老屏山的中心称为屏山镇或锦屏镇,位于金沙江的左岸(属四川省管辖),向家坝水电站上游约30公里处。若问近在咫尺的金沙江对岸(右岸),大家都会若无其事地告诉你:那是云南省。

        人口稠密区呈横条形分布,因为主干的一两条大街均与河岸平行。大部分居民楼都朝河、依山而建。到了最核心的地方便是屏山的广场,周围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小贩盛行。

 

         可能是由于经济比较落后,或由于人们预期搬迁在即,整个县城缺乏修缮,无论是住宅商铺还是机关单位都比较陈旧。

        眼见不少沿河的住宅都已经人去楼空,垃圾成堆,污水横流,田地荒废。有本地人称届时蓄水之前,会对现有建筑物一并进行爆破。

人去楼空。金沙江位于图片最右侧。

        死寂一片的还不只是楼房。走到河边的一块地,发现大量新鲜砍伐的树桩,类似凤凰木,树龄约有15-20年。问住在树下的一位大叔,他说不知道是谁砍的,总之那天出去工作,回来发现树都不见了。

        简而言之,不痛不痒。现在砍还能拿去卖点生活费,过时不候。土地都即将被淹没了,人口也都要背井离乡了,又有谁会去在乎那些树呢?上游淹没区植被砍伐,可以算得上是水电建设最最起码的、最不起眼的损失。

金沙江位于图片最左侧。

        若问老百姓最关心的,莫过于自己在此轮搬迁中的得失利弊。就笔者所能接触到的屏山居民,所有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有共同的观点:贪污腐败极其严重,房屋补偿不合理,国家补助到不了百姓手中。

        据当地人反映,此次向家坝电站建设,国家规定除了应向淹没区(包括左岸四川和右岸云南)所有搬迁户、失地者补偿房屋、(部分)农地以外,还规定支付一定的生活补贴,延续一段时间(少则数年,多则10年、20年)。补贴金额的说法较为统一,是每人每月290元。

        多位居民表示,国家已把“290元政策”专项拨款到地方,但遭到层层克扣,最后“钱都被贪官贪完了”(一位住宿部前台人员语),几乎一分钱都到不了百姓手中,引发了强烈的不满,“百姓天天去闹”(邻近县政府的一些摊档语)。

         至于对岸云南省绥江县(属昭通市管辖)是如何处置这290元的,有一个说法是已经部分兑现,另一说法则是同样被官员贪掉,“绥江那边前段时间闹得更凶狠”……

        显著不同的基本事实是,对岸的绥江县所采取的办法是在老县城依山上方建新县城,而不像屏山县搬到二三十公里开外的新址。远距离眺望,绥江的新城建设同样热火朝天地在高耸入云的地方展开着。

        回到屏山,有一燃面店家说政府做法很巧妙,规定2012年春节过后,就率先把最好的中学小学搬到新城教学,越往后搬的学校就越差且越远,逼着众多家长慌忙收拾。

        另一店家表示许多县领导自己在宜宾市里面(公路距离约79公里)是有房产的,他们不担心搬迁,只苦了毫无选择的老百姓,去上访都是不会有用的。

        “现在不是毛主席的时代了,你怎么斗得过……”,年约而立的茶店老板说。

        谈及日后的打算,大家的反应不一。

        燃面店家两老夫妻表示尚未确定以后的谋生方式,要去新县城里面看看环境才能进一步考虑。笔者发现,有相当大部分的屏山居民从未到过在建的新县城.

        一位现时开出租三轮车的司机说,以后去新城的工作将是打扫街道,或称“环卫工人”。

        茶店主人表示到新城后仍将物色一个合适的地方经营绿茶,供市民和游客休闲会客聊天。屏山绿茶采用芽尖,品质优良、口感清纯、颜色透绿,价格又比杭州龙井、黄山毛尖便宜一大截,非常有吸引力。他还跟笔者闲聊,说屏山虽然还穷,但比起过去的苦日子已经好了很多;但同时,他评论道:“国家兴旺也好、GDP世界第一也好第二也好,如果它不能惠及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那都是没多大意义的。”

屏山县全貌与冬季的金沙江。

         为了“套近乎”,笔者向当地人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老县城要被淹没了,你会舍不得吗?回答当中,约有60%觉得“肯定舍不得”“当然了”等,理由主要是老县城气候好,空气好,山清水秀,生活了数十年有感情等。约有10%感觉有一点留恋,不算很强烈。也有约30%表示“没什么好舍不得的”,想尽快搬,理由主要是老城太破旧、太落后、太不方便。

简单总结

         根据当时的观察和记录,笔者发现,即使道出了多少的怨言和多少的黑暗,几乎所有县民都觉得“这是国家重大建设”,是“没有办法的”,做出自己的贡献和牺牲也是“必须的”;即使明知道层层上访或采取法律途径都没人搭理、不被重视、不起作用,几乎所有人也都觉得这是“很正常的”,“本来就是这样”。

        第二天清晨,东方微白,我奔上了每小时一趟的渡轮,船票只消1块钱,时间只消1分钟,淌过金沙江,便到了对岸的“彩云之南”。回头眺望四川,赫然发现两块刷在山间石墙的重大告示,估计为80、90年代所立。

        一块是长江造林局川南营林处屏山林场所示: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施业区。

        一块是屏山县人民政府所示:长江上游金沙江下游水土保持重点防治治理区。

 

        此外,经查,向家坝所涉及的屏山县与溪落渡所涉及的雷波县,原本都属于“长江合江-雷波段珍稀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05年(向家坝与溪落渡都已规划、截流在即),国家环保总局和农业部郑重发文,对该保护区的范围作出调整。这个消息还被多方传播、引用为国家更加重视鱼类保护的佐证。然而,笔者详细研究比对,发现新调整的保护区实质上删除了雷波和屏山段,压缩了金沙江珍稀鱼类的保护范围。为水电恭敬让路之意昭然若揭,国家级保护区形同虚设,法律严肃性荡然无存。

后记

        “向家坝要修水库的说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在屏山的三轮车上随口问道。

        拉车师傅还略带自豪地说:“孙中山时代就有了!”

        我当时就颤抖了一下,果然是意外的答案。当时想说又吞回去的是:“只可惜啊,国父再高瞻远瞩,充其量只能初步设想三峡工程,但肯定没有想到也不敢想象今日之长江、今日之中华,星罗棋布尽是钢筋混凝土的一个又一个水电站……”

写于201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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