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谁是暴徒——香港昆明二三事(上)》

广州火车站。Slu摄于2014年1月。
二、谁是暴徒
昆明事件,死伤,受牵连人数,高达百人。中国,再一次被瞩目。对于暴徒的行为,无法原谅,更痛心的是那些无辜遭受牵连的人,那些带着孩子父母,想要一起回家却无法回家的人。早上看新闻,发现很快有了线索,原来又是新疆民族恐怖势力。我其实不知道真理部是怎么运作的,但是作为普通市民,我有点怀疑:被简化的矛盾和报道,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告知这样的情况。对于这样的事件,也许这种说辞可以安抚百姓,始终拉大百姓与威胁来源的距离,制造一种政府能够强烈对抗的姿态,但我们怎么能安心。又看到网路上开始爆发民族情绪和仇恨的言论,大部分人的心态倾向于暴力对待施暴者(甚至开始波及那个民族),“枪毙得好!”甚至对于部分想要了解施暴背后的动机故事的人进行强烈地指责,认为杀人不需要听到原因和解释,因为杀人的行为本身不能被原谅,因此必须以暴制暴。关心民族问题的人说要看到背后的大结构和政策问题,这样才是爱国。我想说,惩治施暴者重要,但这是也并不妨碍我们进一步的思考,我们也并不能止于这样的仇恨增长。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个人/民族命运紧密交缠的命运中。这样的思考,比盲目地喊杀喊打强烈隔离和谴责,来得更为尊重死者。作为每日在中国土地上生活的人,我们感受到的,是那些施暴者,还有受害者,都同样感受的东西。到底谁才是暴徒?
在近日的新闻报道中,特别指出了抓获的这位女性。在这些报道中,很明显看出一种语气,就是“竟然有女性参与”的惊叹和可惜。女性这个社会中主流的温柔形象,显然和暴力、砍杀有太困难的联系,也是人们不愿意这样去联系。但在一些研究中指出,在近年大量的自杀式袭击中,女性施暴者的成功比率高达50%,正是因为人们通常忽略“柔弱温顺”的女子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威胁,这也是暴力分子利用女性的这一隐秘性高的特点施暴。这些研究又指出,很多参与自杀式袭击的女性,她们其实没有太多的政治目的,而更多的是与自己的情欲(因有婚外情等对身体不洁的自责希望通过献身通向天堂)、伴侣关系(因丧失伴侣造成精神创伤由此救赎)等等。那么,在这次的袭击之中,是不是这样呢?我们能不能够通过我们的媒体调查和研究分析证实这些假设,又或者,推翻这些论证呢?到底女性袭击者在多大程度上与男性袭击者不同,又或者,是我们本质化地“处心积虑”想要研究出男女袭击者的不同呢?
回到火车站。火车站也许是中国最多悲情故事的地方,只要到了中国的火车站,任是谁,那种苍凉之感,都会席卷上身。为了接早班火车,我曾在广州的火车站呆了一个晚上。凌晨四点的时候,因为连续坐在人满为患的麦当劳几个小时,那种盼望长夜结束的感觉变成撕扯的慢性疼痛。我拖着疲惫身体在火车站广场漫步,看到在边上一排排躺下的人,他们有些坐在报纸上,有些直接把棉被搬到了广场,睡在上面;广场上面还有拖着巨大的麻布袋行走的人,一般年龄都比较大,不知道他们要走到哪里去;地上到处是碎屑,纸,还有各种垃圾。当时我觉得好疑惑,为什么凌晨四点,还有那么多人在火车站,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许是为了等早班或者凌晨的火车,又也许像我一样接人,又也许…看着这个巨大空洞又凌乱的广场,看着那些为了过年回家拼命抢春运车票,为了等车驻留广场的人们,我的心痛了。又也许其实他们已经足够幸运,能够买到春运的火车票,天知道春运车票是多么困难奢侈又幸运的事情。中国人举世闻名的“吃苦”精神,有时候别人无法得知极限。像我一样,为了省点钱,情愿在麦当劳坐一个夜晚,也不愿花80元在旁边的旅馆住一晚。那其他人呢,睡在广场,也不是太坏的选择吧。

广州火车站,Slu摄于2014年1月。
就是我们,我们这些驻留火车站的人,我们这些属于不同民族的人,构成了中国巨大的人口。我们每日忙碌拼命,挣得那些薪水,希冀着哪日能够买上车、买上房子。生病的时候到医院排队反而是加重病情,因为人太多了。我们对我们的生活能够掌握的,也就只有手中那些,因为在我们之上,更为巨大的东西,我们从来只是欣赏或者漠然的心态。人太多了,资源就显得那么稀少,或者说,掌握资源的那些人属于稀少的人口/民族。但中国却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地方,廉价劳力不断输出,中国制造蜚声国际,我们看到非洲的国家被我们资助,自己回头看看家徒四壁泪流满面。我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政治,但我们被告知民族冲突和矛盾那看似白纸黑字斩钉截铁;我们不懂得什么是国家实力,但我们看到巨大的贫富差距和民族之间的差距;我们不懂得什么是政治斡旋,我们关心更多的,是自己和亲人朋友的生活。什么是一个好的政府,我们没有理论和专业去评价,但我想,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最有权力说话的人。

广州火车站,Slu摄于2014年1月。
逝者如斯吗?不,我们决不能忘记。在这个看似已经和平的时代,血案却一件又一件在我们的身边发生,发生在我们自己、亲人、朋友和熟悉的陌生人身上。我们要问的,有很多。不只是恐怖的民族/境外势力,不只是残缺的社会保障体制,不只是艰难苦涩的人心,还有更多,更多。而在询问的同时,永远,保持明亮清醒的眼睛和心情。还有思考,每个人能够做什么,亲身去改变和参与什么,让这些悲情的故事,永远封存在伤痛的记忆中。
我同时生活在三座城市,面对北京地铁的安检,香港饭店人满为患的等位,和家乡汽车站排放的尾气,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心情。我看到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事情,与那晚在火车站广场的心情,我经常感到苍凉。我经常出离愤怒,然后又懊悔地归于平静,但我最近愈发体验到内心的恶魔,至于谁是暴徒的问题,没有答案,因为我们每一个人,是施暴者,同时也是受害者。
这个时代的中国。
写于201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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