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茶

逝去的恩宁路,打铜的苏哥如遗世的英雄……

        恩宁路的重建看似是一件曲折古怪的事。从2003年首次从政府传出拆毁重建的消息至今已十年有余,其间不断沉寂、又再被炒热。不断占据报刊主要版面,很有势在必行的样子;但其实恩宁路上各家住户,并未完全与政府或开发商达成搬迁协议。说拆迁是雷声大雨点小,亦不尽然,已有好些迁出住客的房屋被拆毁,遗下一片废墟,混在古色古香的西关骑楼群当中,以极之触目惊心的方式来提醒住户及过客这条路未来的命运。虽然街内巷里仍有不少住户,但日渐破败的路面、日渐稀少的人客和商铺必定令久居恩宁的居民意兴阑珊。

        报上说,邻近有名的八和会馆有间打铜铺,店老板姓苏,人称“苏哥”。苏哥数年坚持经营者这全城唯一一家打铜铺,使打铜的手工艺不致绝迹。我是读了这篇报道之后慕名前往寻访的,想象中苏哥是一个老工匠,戴着老花眼镜,满是老茧的手握着羊角锤…苏哥的铜铺,叫“天程工艺店”。门口正对的楼柱上挂着一面以铜钉为装饰的挂镜,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款式。挂镜下方的地上放着一个圆形的铜盆,总是盛着一盆清水,谁愿意都可以在那里洗洗手。工艺店是卖铜器的,不足三个平方米的柜台,杂乱地摆满了铜制品,主要是各种家用器皿和装饰雕塑,连低矮的天花也吊满了一串串铜葫芦、铜钱等等。初到天程工艺店时,挂镜旁坐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后来人们介绍他是某报的记者),见我和朋友在指点讨论,大声介绍道“这就是广州唯一的打铜铺,这位就是苏哥!”并指着马路对面的一辆《广州日报》采访车说:“《广州日报》的记者刚离开。”

        苏哥五十出头,宽额阔面,一双大眼总是有神地留意身边的事物,一身宽松的唐装朴素干净。见我对他售卖的铜器有兴趣,苏哥就介绍柜台里面的各种铜制品,有家用器皿、雕塑和古铜钱,苏哥说这些铜器有的是机器制作的,有的是手工打制的。我不见旁边有打铜的作坊,就问:“苏哥你的工厂呢?”苏哥拿出一本相册,翻开其中几张照片,照片中是一个铜器作坊,只有最简陋熔炉和打制台,分别有两个工匠,一个是年纪老迈的老人,一个是中年妇女,正在用羊角锤打制铜器。苏哥说,这是他订制铜器的工场,而他的铺面只做销售。然后苏哥开始讲实用铜器的好处:铜器有解毒的功能,铜器盛水数天不腐,生活中长期使用铜器的人身体健康,百病不生。由于铜器有很多好处,他才坚持经营这个铜铺,多年来也有很多熟客。他也收购收藏旧铜制品,例如照片中的这个热水炉,是晚清时广州的一位师傅做的,只做了两个,师傅的后人知道他收藏了一个,全家族专程来观看拍照留念。当我拿出照相机,苏哥就把一些外形好看的铜器放到柜台上,方便我拍照。坐在一边的眼镜记者也不时插话,说的是市、区官员对保护西关文化的意见态度。闲谈间不断有好些行人经过,或注足观看、或拍照;苏哥都大声招呼他们。想到初次见面不便打搅人家太久,我买了一件小铜器就告辞了,临行时答应下次带酒来共饮。

 

        隔了一个星期,朋友成即将出国,听我讲起苏哥的故事,一定要临行前去看看他。于是我就携了酒带他去见苏哥。苏哥一见我就说:“哈,你早来几分钟就能见到广东电视台拍电视,明晚会在专题节目播映!”我说:“我这个朋友下周要出国了,特意赶来同你喝一杯。”于是苏哥和他的朋友赵哥、成和我四个人就在苏哥的店铺旁用小凳木板搭起小桌子,买来小菜下酒。苏哥拿出自己售卖的小铜盘来盛酒,说用铜器盛酒喝了不会醉。“盘”来杯往之间,苏哥说自己一生走南闯北,有两大优势,一是认识许多大官,谁谁谁也和他拍肩膀称兄弟;二是看人特准,说你有病你就是有病;旁边的这位赵哥气功一流,几分钟功到病除,因此在朋友当中很有点名气。他让成伸出手来,捏住他的下臂肌腱直到成说痛才松开,然后说苏哥不是随意捏你的你指尖发黑血液流通不畅现在感觉下被捏的地方是不是发热?云云。有个恤衫笔挺的老人家走过来打招呼,说正要和八和剧社的一伙人去某处唱粤剧,路过和苏哥聊聊报纸登的拆迁赔偿报道怎么和区长说的有些不一样。苏哥说等记者来时帮你问问,讨论之间有几个和他们相识的老伯围过来加入讨论。正聊着,有几个彪形大汉走过来,苏哥赶紧起身招呼,老伯们也就散了;几个大汉选了些铜器讲了几句生意就离开了。成问那是什么人?苏哥说是街道办的人带朋友来买铜器,经常如此。

        苏哥和赵哥看来都有酒量,一斤酒很快喝完了。我和成也告辞了。走在那条线的寥落的街上,成若有所思地说,现在我明白了,苏哥怎能成为恩宁路拆迁事件中的一个名人!

 

写于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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