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ice Wang

        夏季的夜真是闷热烦躁得让人失去心气。

        酒吧夜店KTV,宵夜聊天大暴走,跟闺蜜逛街扫荡,或者歇斯底里跟前男友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种种过后,各自say bye,一个人在十字路口精疲力竭,热风一吹,头发蒙。

        这个时候最想要的就是招手即来的出租车,一骨碌钻进去,开足冷气,说个目的地,然后就窝起来再也不挪地不吭气。

        当然也有不是这样的时候。

上海,Slu摄于2014年。

上海,Slu摄于2014年。

        三年前的夏天,我在台北。顶着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聒噪和精力,拉着忧郁台中妹去赶夜场看了《那些年》,随后在凌晨3点多一起打车回家。

        在那漫长的两个小时里,计程车先生一刻未闲地打了个长长的电话:打给他的小三。哦!是的,那通电话时间久到我们搞清了这场三角恋里复杂的人物关系,明白男主有妻有子,知道女主的生活已经受到影响、工作上遭人指指点点。而这位计程车先生时而温柔安慰、时而坚定支持、时而厉声教训。这出租车夜场秀来得太精彩,我和忧郁妹连大气都不出地听完全场。不得不说,出轨男人的说话技巧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四年前,世博会的上海。独自一人跑来这大都市,就被摩登的江线夜景和迷醉的上海滩风情勾去,结果时间太晚没公车没地铁没钱打车。19岁的我站在上个世纪的建筑群落前,看一辆辆的士停下又开走,觉得自己好像被丢弃在这里了。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女孩缺乏生活必备技能,没有外带“口袋里永远有足够的钱”的城市属性,也没有学会如何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路人的好意。人生第一次拨通110后,哭着报错了自己的地理位置。

        最终找到我的片警下车第一句话就是:“小姑娘别哭,这算啥事儿,没事儿!”警车带我离开那个充满尴尬和无助的路口,然后帮我拦下一辆出租车,付了钱。

        这种异乡的孤立无援简直抓烂了我的五脏六腑,然后通通塞进了喉咙,让我发不出一点声音。但是的哥却充满热情,或者说,好奇。“你是哪里人?”“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我完全不理会,他也毫不在意,后来完全演变成一场海派清口。说上海的历史,说以前载过的客人,说自己的家庭,不停地说,不停地问,不在乎我是不是在看窗外,一路到目的地。

        临下车了他又问一句:“小姑娘你到底是怎么让警察给你打车的?太厉害了!”

        我默默地盯着他,他默默地开了火。

        如今身在上海,一待一个月,在上海市的外围一待一个月。

        刚开始的时候,天天打车,淡定发红包,算着什么时候打车钱攒下来兴许着差不多买辆自行车了。

        直到我搬去新场。

        一般上海人不知道有新场这个地方。

        最糟糕的不是单程2.5小时的通勤时间,是晚上10点就可能没地铁,而我10点还在做活动的尴尬。关键是,这地方我打不到出租车。不是打不到,是出租车也按黑车走。

        “从前有一个人,他打了黑车,后来他死了。”

        我第一天到上海的时候,跟我一起等车的阿姨就是这么说的。于是那天我等了50分钟。

        第二天我就打了黑车。

        第一次打车找个看起来面善的,结果把伞落车上了。后来过了几天我打另一辆车的时候,在半路遇上了,直接停车拿回了伞。

        另一次,钱被人偷了,这下好了,又是回不了家。结果一个开着骚气红QQ的男生送了我一段路:“哎呀,生意也不好做啊,你下次要打车就打我的车啊!这次就当我做回雷锋啦!”

        总之,来回几天,这新场地界上的黑车师傅也认识了一圈儿。平常有一搭没一搭,窄路上见了面也打个招呼聊两句。

        偏偏不巧,有天晚上地铁停在了罗山路,连新场都到不了。这下我着急了。但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刚来上海第一天的我了。

        地铁停运出门左拐,不用刷地铁卡就可以直接出站,不用费心自己找车,一大群大叔大婶“呼啦”就会围上一圈,挽起袖子,摆好阵势,我们来做菜吧!好的,不是。挽起袖子,摆好阵势,你说你去哪里?我们一溜人给你安排,保证“一条龙”:考虑距离、找人拼车、安排座位、分配给哪辆车。

        “我说小姑娘你在车上等人好吗?你先上车。”

        “不好。我就在这儿等。”

        “你上车等!不然我不拉你了!”

        “那算了,我找别人。”

        “哎,你怎么就走了!不是说好坐我的车吗?还有没有诚信了?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坐车了?”

        “……”

        有意思的是,这里渐渐形成一个相当“规范”的黑车市场。价格一律一致,不许人随便抬价或以低价拉人,“这种人坏行情,真他妈的可恶!以后都不让这孙子在这儿干了!”坐我旁边的黑车师傅就是这么说的。

        而就在2分钟之前,他还跟我抬价:说好了25块,开车了要改成40。

        这个光头的师傅,30多岁,家里有个要供着上学的孩子。他看着就像个霸气的黑帮老大,可是他正在晚上跑黑车,而且还不是黑车界的老大。

        “您刚刚不是说了25吗?还有没有诚信了?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开车了?”

        “你生气什么!刚刚那不是在气头上吗?我不这么说你不就去坐其他车了吗?”

        “那你就随便报价?”

        “那我该怎么办?气头上的话能当真?”

        “……”

        后排拼车的其他人立刻就显示出他们的作用了。20岁的粉色风骚女搂着50岁半老猥琐男,跟司机说还是30块吧算了别争了。

        50岁男捏她一把,也开始帮了腔,但是一口出来没有不带脏字的。看着已经是身手不利索的年纪,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全都是”干死丫的“”我X了个X的“。

        黑车师傅一句一个笑:“大哥我看您是厉害人物吧!”

        50岁男幽幽吐出一口烟:“哎呦,被你看出来啦?”

        坐在我后面的小哥看起来是个白领,一身西装领带,当然也可能是卖保险或者安利的。一直沉默着,直到50岁男开了粗口,就搭上了话:“大哥,我给您说个更气人的吧!刚刚那出租车司机,我本来想坐他的车,结果上车了才说要打表。你说这是不是个东西?真他妈不是东西!还有没有良心了?就这情况还打表?”

        黑车师傅一句一个笑:“就是啊,这种情况打表太那啥了。”

        我在副驾驶坐着,一路听着,不敢随便搭腔。可是黑车师傅的好处就是,干活凭心情,只要话头对了,怎么样都好说。

        “你去哪儿?”

        “……不知道。”

        “往哪儿走?”

        “……您先往前开吧我看着。”

        “我说你家是哪条路啊?”

        “……我看见了指给您。”

        “你就不能给家里打给电话吗这么晚了?”

        “……不能。”

        “打个电话咋不能?”

        “闹别扭呢,闹别扭您懂吗?不能打电话,谁打电话谁输。您能这样看着我输了吗?”

        “……”

        光头黑老大给停下两次车问路。最后还说句:”小姑娘啊,快回家睡觉吧,你以后可别这么硬气。“

        我默默下车看它开走,头都没回就往家跑。为了避免暴露具体位置,每次我都提前一个路口下车。这是无数个打黑车的晚上唯一的自我安慰。

        现在我已经搬到市中心,突然间整个上海市都变成了“步行距离可达”,有夜班公车的地方就有到家的路线,从此晚上再也不担心要打黑车的问题。但这一段打黑车的经历回想起来还真有一番微妙感受。

        如果现在人问我:你打黑车吗?我不会像以前那么干脆地说“不”了。世事很复杂,尚未被法律认可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错的,在偏远的地方没有的士,或者种种原因的士也变成“黑车”,这样的情况不是光靠强力执法就能避免的。

        有市场才有黑车,而且在这个小小的黑车市场里,也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规范”——统一价格,统一路线,还能统一调度。说来也挺有趣。

        但是不要误以为我是在教唆小朋友们出门打黑车。黑车有风险,打车需谨慎。

        哦对了,要问一开始那个台北计程车先生的最终吗?当然是打电话举报啦。连着他复杂的爱情和艰辛的情路,一起详细地把我们的分析说给接电话的甜美女声。

        最后会有什么结果呢?那我就不知道啦!

 

写于201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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