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大

        我和同伴走在路边,努力思考着接下来晚饭的去处,只是举目四顾,面对周围的车水马龙与商铺,一时竟有些茫然。

        这段时间,我与同伴因为一些事项来到宁国市,勉强算是出公差。宁国市是安徽省一个普通的县级市。尽管明白以县级市的城市化水平,宁国市风貌定然与该省声闻遐迩的古镇与传统民居建筑相去甚远。但世貌虽移,人们的生活习性应不至于面目全非,更毋论作为中国人最后底线的饮食一道。带着这样的向往,我与同伴满心欢喜地踏上宁国市街头,期待能迎来上至高档餐饮、下至街边小吃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覆盖带有地方特色的饕餮盛宴。

        然后,现实响亮地给了我们一耳光。

        这原本应是一个毫无瑕疵的觅食策略。考虑到隐藏在街头巷尾的传说美食更多属于都市传说的范畴,对于最开始的对象选择,我们也并不苛求能够一下踩中头彩。因此,在向住处工作人员询问了附近食肆较密集的去处后,我们打算中规中矩地选择一家普通的地方菜馆即可。只是真正走进田野后,我们才发现当初的假设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这是一条相对繁华的商业街。道路两旁商铺云集,其中甚至不乏一些熟悉的品牌。而夹杂其间的餐饮招牌也同样带有强烈的既视感。肯×基、××豆浆大王、×岛咖啡厅、××火锅城……这一系列后缀之熟悉,让你完全可以只看店名便大致了解其菜单内容。无奈之下,我与同伴只能将视线转向更隐蔽的角落,期待能发现漏网之鱼。努力并非毫无收获,一路走来,我们也发现了几间地方菜馆,只是面对着其与邻近店面有着天壤之别的冷清场面,终究鼓不起勇气做吃螃蟹的勇者。最终,身心俱疲的我们只能默默地走进一间面馆,各自叫了一份炒粉,意兴阑珊地完成了初次觅食。

        不同于舌尖上的描绘,这实在是一场尴尬的相逢。两名天真的年轻人,满怀希冀地在异地寻找想象中的地方美食,就如同5、60年代的社会人类学家,试图在非洲寻找一个遥远存在的“好社会”。只是埃文斯·普利查德遇见了努尔人,而我们却并没有遇见“舌尖上的宁国市”。

        事后回想,我们的失败并非不可预见。毕竟,在我们的想象中有太多的一厢情愿:在异地普通而又从日常的场景当中,遭遇未尝试的菜式与原材料,仿佛桃花源记中所言,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片良田美池、阡陌交通的景象于面前赫然展开。一方面,我们希望它是日常而真实的,另一方面,这种日常又必须是独特而新鲜的。而这种对“独特”的想象,使得我们在发现宁国市被市场化的都市餐饮行业所“侵占”与“污染”时,感到尤为惋惜与失望。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同样是对其背后地方文化的一种期望。然而问题是,真的存在所谓纯粹独特的地方文化吗?

        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存在着丧失性叙事与生成性叙事两种解读方式。前者认为,存在着所谓原汁原味的地方文化,然而在外来文化的影响与作用下,“纯真性”不断衰退,自身形态也在发生变形,最终甚至可能导致地方文化的消亡。后者则主张文化本身便是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

        由此观之,我们之所以感到失落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思维图式更倾向于前者,即在一开始便抱持着的原汁原味、与众不同的地方美食想象。然而事实上,即便不是都市餐饮行业,宁国市的本土饮食也早已“面目全非”。其中,最大的改变来源于当年“长毛”屠城,大部分本地人被屠戮殆尽以及后来大部分外来移民的迁入。可以说,如今大部分宁国市人更多是后来移民的后代,而在移入地中,尤以邻近的湖北省为最。这也直接导致宁国市饮食的湖北省化。这也恰好印证了生成性叙事关于文化不断生成的的预设。

        同时,这一预设也进一步提出,在某种程度上,“地方文化”的特质是可以被实践者有意操作的。在我们的宁国市之旅中,似乎并没有遭遇到被操作与强调的“地方文化”。但这并不代表着它的缺席。只是这一操作对象并非宁国市,更在更广阔的层面。最直接的表现便是我们所抱持的美食想象的缘由。诚然,中国的饮食文化源远流长、内涵丰富。但当整个社会都兴起了吃货之风,行至何处都能看到舌尖上的某地这样的自称时,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已经陷入了一场由市场、媒体、社会乃至地方政府合力建构的“舌尖”意象。此时,真真假假更难言说。

写于2014年6月

 

注:本文由李大提供,非常感谢李大時光城份|Sitytime.com的支持。若你希望阅读更多来自李大的文章,欢迎继续关注本站。

原创文章,转载请注明: 转载自時光城份|Sitytime.com

本文链接地址:小城觅食记(上)